愛拼才會贏 小覷了大自然的規律

 去年賀伯颱風造成南投陳有蘭溪流域嚴重的土石流災害,殷鑑不遠。今年溫妮颱風又帶給北部地區災情嚴重的土石崩塌。然而土石流與崩塌現象有些許不同,一般土石流係指含水量富豐之泥沙及石礫在溝谷間的流動,因此陳有蘭溪流域的災情多發生在溪谷兩側及下方,而崩塌則為坡面之土體失去穩定平衡,向下或側面移動的現象,昨天造成多人傷亡的汐止林肯大郡崩塌案可能即為典型案例。
 造成崩塌的人為成因基本上有兩大類,一為坡面上方因建屋等所造成的額外負重;另一為坡面下方基礎被掏挖,以至無法接受土體本身自重而崩塌。這可用一小實驗來說明,當我們把一碗黏土倒置於桌面後移開碗,基本上黏土不會產生滑動且保持完整之碗型,但若頂端加上重物或在基礎處拿掉一部份泥土,我們即可發現整個土體會發生崩塌現象。
 不過也有另一種可能,就是所加的荷重不大或是基礎開挖以一物體阻擋,那就可能仍然保持坡面(碗型)完整,這也是台灣山坡地上蓋滿房屋平時卻未有災情的原因。但若在黏土浸上一杯水,會發現整個碗型黏土立刻瓦解,無法承頂端荷重,這是因為土壤已由固體狀態變化成液體,我們稱為液化現象。由此可以瞭解為何崩塌多發生在豪雨時。溫妮颱風帶來罕見的豪雨,以致汐止林肯大郡發生樓房陷落,及天母地區民房被崩塌土石掩埋,也許與此有關。
 這些災情也並非全然不可排除,首先就是要有良好的地表及地下排水設備,將颱風所帶來的豪雨排除,盡量土壤不要含有過多的水份。當然,其次要有良好的擋土設施,例如汐止林肯大邵坡面錨釘鬆動使土壤無法固結而流動,即為災害原因之一,這些並非不能改善的。另有一點就是我們必須養成不與自然爭地且尊重自然規律的性格,假若樓房遠離坡面,留給大自然,一個喘息的空間,災害應是可避免的。

 颱風是熱帶海洋的強烈低壓系統,發生於南北緯五度到二十度之間,是地球上最劇烈的風暴之一,位於西太平洋亞熱帶的台灣每每首當其衝,飽受肆虐。例如一九七八年賽洛瑪吹垮了高雄貨櫃起重機和輸電塔;同年的薇拉造成台北北門高架路塌覆;一九八六年韋恩颱風造成五十三條人命及二百億新台幣的財產損失。剛過境的溫妮與一九六三年的葛樂禮類似,兩者未直接登陸本島,只從台灣北部外海通過,外圍西北環流帶來豐沛雨量,加上適逢農曆十五的大潮,洪水宣洩無門,海水倒灌,大浪驚濤裂岸,造成東北海岸及台北盆地的災情。

 我們可以說,颱風是台灣的宿之一,甚至到了缺她不可的地步。一九九三年,全球大氣環流異常,颱風路徑北移,無一造訪台灣。缺乏颱風帶來的「水資源」,使全台灣嚴重乾旱,石門水庫約可見底,連素有雨港之稱的基隆也飽受無雨之苦,勞動市長和省長親自拜天祈雨。前後對照,我們對颱風是既恨又愛,來了心煩,不來想念,只希望她來得是時候,走得夠溫柔,無奈天往往不從人。

 除了颱風之外,台灣的另一宿命是地質環境的惡劣。菲律賓海板塊與歐亞板塊的碰撞,造成台灣島的誕生與持續隆升,離襁褓期未久的台灣還在淚烈的造山動盪之中,岩層受到擠壓、摺曲、斷裂、崩塌、滑移,地震頻仍,山崩不斷。另方面,亞熱帶的暴風雨把高山凌夷,將砂石從脊樑山脈帶往兩側,把海洋逼退,建造出沃野千里的沖積平原和沿河迤邐的河階地,而現今超過百分之八十的台灣居民便居住在這些「地質時代土石流」之上。年輕的台灣,也因此擁有全世界最高的隆升率,最兇的侵蝕率和最大的沈積率!事實上,我們安身立命的台灣,也正是我們所詛咒的地震、颱風、洪氾、土石流所建造的,真所謂成也蕭何,敗也蕭何!如何瞭解大自然的脈動,順其意而勿逆其麟,成為我們永續經營的不二法門,;如果我們不仁,它自然不義;而天地不仁,必將以萬物為芻狗!

 二、三十年前颱風過境,全省房屋倒塌動輒數百間,那是因為建材簡陋所致。隨著人口增加,技術進步,建築有往山坡地發展的趨勢,近年來的災變多屬於邊坡滑移、土石流崩瀉所造成,規模駭人,如昨日北縣汐止林肯大郡受災戶即高達百餘戶。

 乘著「人定勝天」、「愛拼才會贏」的信念,我們的工程設計與施工經常高估了混凝土和鋼筋的力量(如擋土牆之類),而小覷了地質的機理及大自然的規律。近年各山坡地有各種社區大案不斷推出,河川的水利整治,海岸的河海工程,海邊的新工業區也紛紛動土,台灣以其充沛的經濟力及先進的工程技術,與海爭地、與天比高下,正大規模的干擾著原本自然運作的平衡系統。或許,在各個局部的、小尺度的格局來觀察,許多工程措施均具有其足夠之安全考量;然而,從更大的尺幅來看,某些措施可能是「以鄰為壑」或是「挖別人的牆角」的作法規例:下游挖沙造成上游河川橋基裸露;上游建攔砂壩導致下遊游沙洲陸沈),其對整體環境的長遠衝擊往往超過一時、一地、一人之考慮,而往往在颱風、地震來襲,大自然有動作,尋求平衡的時候才彰顯出來。

 颱風年年,有災變處處生,溫妮水患,林肯大郡災變,絕不是最後一次。只怕我們的思路不改,破壞大自然的均衡在先,又以整治開發為名,繼續破壞在後,罔顧全局,缺乏系統思考,如此災連禍結,就是「天作孽、尤可違;自作孽,不可活」了!



聯合報86.8.19